对于银都市来说，遍布层云的阴沉天空才是真正的日常。
到了十二月的深冬，在雾霾和阴天的轮换中穿插着淅沥的冻雨更是司空见惯。
今天恰巧就是一个介于细雨和雨夹雪之间的微妙天气，呼啸的寒风夹带着透骨的冰冷雨滴敲打在教堂暗淡的琉璃花窗上，让仅凭借着烛火照明的内部显得更加昏沉。
侯双双手合十跪在圣像之前，独自享受着眼前的这份静谧。
那天晚上之后她再也没见到过戴南一，仿佛当晚所说的誓言就是一个笑话。
宁静之中，雨点如细语窸窣着，不由得将侯双的思绪带向了遥远的彼方。
……
那是七年前的早夏，一个同样下着淅沥小雨的日子。
三模考试刚过，银都市第一中学高三七班的教室里，班主任白帆正在为学生们复盘考试的结果。
整个教室六十八个学生中，现在只有两个人的心思不在课堂之上。
其中一个满头卷发的男生正双臂抱头趴在桌上，借着沉睡的伪装欣赏着窗外的雨；而另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女孩则默默的在两桌之外的距离看着他的背影。
这个注视着戴南一的人正是十八岁的侯双。
“戴南一，一会儿放学你留下来。”
这是上午的第四节课，班主任白帆手里的成绩册上，这个名为戴南一的学生三模成绩从全班第一掉到了十名开外。
而他，则正以眼前的所行所为彰显着自己心中的淡然。
一直稳居整个年级榜首的他，这次遭遇滑铁卢的原因没有一个人知道。
这个教室中现在不止一个人想要探知这个原由。
铃声乍响，白帆随之收起手中的教案，学生们三三两两相约食堂准备午饭，侯双也被围上来的女性好友拉扯着离开了教室。
吃过午饭，侯双推脱掉好友之后开始在校庭中寻找戴南一的身影。
绕遍操场，走过连接实验楼和教学楼的廊桥，一层一层扫视过教室外的走廊之后，侯双终于在校门附近找到了躺在草丘尽头木亭中的戴南一。
“怎么了你？这次成绩。”
侯双一屁股坐在戴南一身旁，目光顺着他视线的方向问道。
戴南一扭过身子背朝侯双，只是不语。
“唉，的确也是轮不到我们这些一般学生关心啊。即使你这次如此‘惨烈’，也还是比我高了将近一百分。”
侯双顾自说着，又往戴南一的身边挪了挪，
“听说易云这次考得不错，好像志愿问题不大了。”
“听说他要考银都大学的经济学院呢，应该是在为以后接手家里的公司做准备吧。”
戴南一默默听着侯双的话，只是不耐烦的又翻了一次身。
“你呢？还是要去银都大学文学院？你不是挺喜欢写故事的么？”
侯双抬起头，望向亭沿外下着小雨的天空，若有所思地说道：“真好啊，你们都有想做的事情。”
此时戴南一翻身坐了起来，但还是拧着头看着一边，“你也去考经济学院不就好了么？”
“为什么啊，哈哈，那里的分数线可高着呢。”
侯双看戴南一终于开口回应自己的话，不禁语气欢快起来。
戴南一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回答侯双的疑问，只是犹豫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我要考汉夏政法大学。”
侯双听罢忍不住蹭地站了起来，朝戴南一问道：“那不是在北边么？”
“是啊……”戴南一看向远方，似乎下了什么决心。
“不是离银都市有整整两千多公里远么？！”
侯双喊道，愤怒掩盖不住她的焦急，“为什么？不是说好大家要一起在这里读大学么？”
“不是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么？”
戴南一也站起身，走到亭边的草坪前蹲了下来，摘了一枝三叶草捏在手中说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侯双闻言快步跟了上来，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戴南一又说道：“我跟白老师告白了，她说只要我考上汉夏政法大学的话就愿意等我。”
戴南一的话如同晴天霹雳，侯双顿时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说：“她……可是老师啊……”
“有什么关系？我喜欢她，她喜欢我。这就足够了。”戴南一回过头来，面对侯双挤出一张笑脸，
“刚刚才被批评了，说我这成绩好意思说要当她男朋友呢。拒绝我说不拿出点决心，就不能证明是认真的。”
“所以我要考汉夏政法大学。”
侯双强忍着眼中翻滚的泪珠，带着哭腔问戴南一：“那我们的约定呢？”
“没事，易云还会陪着你的。那家伙死脑筋，讲好了的事不会变。”
说罢戴南一将掌心已经皱成一团的三叶草扔在脚边，从校服兜里掏出一个白色的烟盒，抽出一根通体雪白的香烟点燃，
“他和我不一样。”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侯双作势要去夺他手中的烟盒和打火机，而戴南一则连退了几步走到雨中，举起烟盒晃了晃说：“你知道吗，万宝路的英文名其实隐藏了个秘密。”
“什么秘密？”侯双伫立在亭沿，望着雨中的戴南一。
“Man Always Remember Love，Because Of Romance Only。”
戴南一说罢将烟盒收了起来，带着微笑看着侯双。
“男人只因浪漫而铭记爱情……？”侯双也直视着戴南一，平静的说出了这句英文的含义。
“嗯，白老师告诉我的。怎么样？是不是山羊放了个绵羊屁，洋气又骚气？”
说罢戴南一笑着挥了挥手，顶着逐渐密集如绸的小雨，消失在了侯双的视野中。
……
自那以后天气渐渐炎热，虽然每天侯双还是会在教室见到戴南一，但两人都像互相没有看见对方一样，没有说过一句话。
就连毕业照的那天，戴南一都没有出现，七班的毕业照上只留下了六十七个人的笑脸。
后来侯双听说戴南一顺利考上了汉夏政法大学，迈向了两千公里外的北方，自此再也没了音讯。
而侯双自己也听取戴南一的建议，和易云一同考上了银都大学的经济学院，学起了会计学。
……
“再次见面的时候已经是一年多以前了吗……”
侯双抬头望着高高在上的琉璃花窗，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又想起了那一天的事情。
再见面后戴南一整个人都变了，以前认真少言的他变得油腔滑调玩世不恭，仿佛成了另一个人。
那些大学的日子他从未跟自己提起过，和白老师之间的承诺似乎也无疾而终。
唯一不变的只有他还喜欢故事，尤其是侦探故事，也许这是他留下的，对曾经的最后一丝怀念了吧。
“玩家么……”
他是从什么时候起选择面对这份命运的呢？
是在大学里？还是在回来之后？
亦或者……是从那一天就开始的呢？
无论他走过了多少一个人的日子，侯双下定了决心，现在开始自己无论如何都要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侯双起身来到教堂门口，放眼去眺望无边的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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